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沈巍 卷入红尘这一年|谷雨
From:
作者袁琳
谷雨实验室-腾讯新闻
2019-12-31
一个人,从一个边缘的世界进入一个喧闹的世界,会经历什么呢?重新燃起的欲望,关于情感,关于“事业”。代价是什么呢?被利用,被争夺,被误解,被批判。因为命运的偶然馈赠,他得到了渴望的深情,但又失去了;他得到了与家人言和的机会,但又产生新的矛盾。现在的“流浪大师”沈巍,时常处于愤懑之中,时常与人争执。一个冲突时刻,他重新反思自己的人生:“我现在所得到的东西,跟我得到的苦恼和痛苦,我看起来一点都不值。”
撰文丨袁琳
摄影丨冯海泳
编辑丨金赫
出品丨腾讯新闻工作室
沈巍没笑
饭局进行到一半,开始拍照。“来!老师看镜头。大家一起喊:陕西是你家,欢迎再回家!”沈巍坐在一张偌大的圆桌边,平静地看着前方,眼神空洞,看起来有些冷淡。
情绪有些不对。粉丝们纷纷收起刚刚还在对着沈巍脸直播的手机,围到他周围,把他簇拥到正中间。这群人里,有的是熟面孔,沈巍能叫出他们的网名,有的第一次见。屋子里的喧闹被按下暂停键。
这是沈巍没有直播的第五天。他感到很累。
11月25号晚上,由于即将离开西安,沈巍参加了陕西粉丝为他准备的这场欢送宴。“为了让老师体会到家的温暖”,欢送宴安排在一个粉丝家里。前来送行的有二三十人,满满当当挤了一屋子,并不都是西安的,有的甚至从外省赶过来。
“老师没笑。不行,再来一次!老师笑一下。”拍照的人喊。沈巍还是没笑。他勉强地抽动了一下嘴角,表示配合。“真正的大笑在心里。”有声音从人群里传出来解围。
沈巍饭局后陷入沉郁 图丨袁琳
可以坐下二十几人的大圆桌上摆满美食。他们摸清了沈巍的喜好,带鱼、皮蛋、海蜇丝……都是他喜欢的,还有他最钟爱的稀饭,每次聚餐都要备上一锅。有粉丝特意从家里做好红烧肉端过来。每隔几分钟,就有人跑过来给他夹菜。
但沈巍始终闷闷不乐,只顾低着头吃饭,间或专注地盯着手机,不怎么说话。
饭吃到尾声,答案出现了。
沈巍突然放下筷子,把手机举到面前,开始声音高亢地念:“家人不是你增粉的工具。你心理太阴暗,你是畜生。家人没有愧对于你。从此我们跟你一刀两断,你没有我这个妹妹!”他一字一顿念出来,耳朵涨得通红,握手机的手直发抖。
“马勒戈壁!我做什么了?这样说我。我做什么了?”他连骂了好几次脏话,这是我跟他相处时间里唯一一次听见他说脏话。“我哪里对不起他们?我做什么了?我做什么了?”他激动地环顾周边的几十个人,反反复复说这几句话,好像期望他们给出答案。
发消息的是他的亲妹妹。起因是刚刚发布的一篇对沈巍的采访,报道里提到他跟家人的关系,以及家人给他带来的创伤。
饭局的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。“老师其实很在意家人对他的看法,虽然他嘴上不承认。”一个粉丝在我耳边嘟囔。他们花了半个小时来平复他的情绪。“老师我们是爱你的。”“陕西就是你的家,老师。”沈巍全没听进去,他沉浸在自己的痛苦里,反反复复表述。
“人一生中连亲人都不认可,你们140万人不如她说的一句话。小飞说,”——他不自觉地提起小飞——“现在谁也打不倒你,只有一个人,就是你的亲人。我后来就被他打倒了。现在我的亲人又来了。他们一出现,你的大厦立马就倒了。”
最终冷静下来,他垂头丧气地说:“我现在所得到的东西,跟我得到的苦恼和痛苦,我看起来一点都不值。”
这样的话沈巍在多种场合表达过。两天前,他受邀到咸阳一个有四百多万粉丝的直播网红家做客,在别人的直播间里,他再次提起自己的处境——除了聊自己,他不知道该说点什么——他谈到自己苦于没有更好的机会,提到“后悔”这个词,他说“火不是我想要的生活”,一百多万粉丝他根本不在意,没意义。但是他被推入其中,不能放手。
他用一句话概括自己的困境:“因为衣食无忧,反而为之担忧。”
沈巍与粉丝们聚会 图丨袁琳
三月份,沈巍频繁提到这个时间点。
那是他人生的新起点
(点击查看《跟“沈大师”在魔都黑夜漫游》)
。
在那之前,他是徘徊于上海高科西路一带的流浪汉,蓬头垢面,一身狼藉,无人问津。
他今年52岁,在上海流浪了26年。
一天,有人跟他闲聊,问他对稻盛和夫的看法,他讲了几句《左传》回应。
对话被拍下来发到直播平台上,火了。
一夜之间,沈巍从无名之辈,变成“流浪大师”。
之后的路径不由沈巍掌控。他脱离社会太久了。人们对一个学识渊博的流浪汉充满好奇,他们开始了解他的身世。上海人,竟然还是公务员。他的家庭状况不差,但他竟然只能睡桥洞和地铁站。他谈吐得体正常,却因为爱捡垃圾,被家人和单位认定为患有精神病。最关键的是,他衣衫褴褛,居无定所,却嗜书如命。这些元素放在同一个人身上。太有冲击性了,太传奇了,正中大众的猎奇心理。
他火了。围观的人群与日俱增地包围他,镜头对准他,只要发布关于他的视频,粉丝数就会以万为单位上涨。“你的机会来了。”“抓住它!”“抓住机会!”无数陌生的声音在他耳边喧嚣。
沈巍伸手抓了这次机会。他做出了改变。首先是外貌。他理了发,换上干净衣服,按时刷牙洗澡。然后是生活方式。离开桥洞和地站口,住进明亮整洁的酒店。他甚至改变了自己多年的坚持,不再去翻垃圾桶。看到很多被扔掉的有用的东西,他遗憾地走开,因为大家说“那样不太好,你已经是个公众人物了”。
走红八个月后,他成为一位熟练的直播博主,因此得到了更多。前所未有的关注、陌生人的体贴、一部分人的尊重甚或崇拜。更多的陪伴、更体面的生活、更多的钱。在这个前提下,他重新燃起了欲望:关于情感,关于事业,关于更好的住所和稳定的生活。
沈巍在直播
拥有和欲望必然带来反噬。他也为此付出了代价。从社会的边缘走入舆论的中心,需要承受被观看,被利用,被争夺,被误解,被批判。他还不能自如地理解和应对别人的言论,舆论的箭每每刺中他,都让他坐立难安。
因为命运的偶然馈赠,他得到了渴望的深情,但又失去了;他得到了与家人言和的机会,但又产生新的矛盾。现在的沈巍,时常处于愤懑之中,时常与人争执。他不再有自由,不再有看书的时间。
这些冲突,在这个饭局上爆发了。
沈巍很忙
我与沈巍首次碰面,他坐在一辆宝马车里。车是粉丝开来的,接他去别的粉丝家吃晚饭。他邀我一起。随行的是帮他料理杂事的帮手大宝和一位穿着古典的大姐,据说是特意从河北过来看他的。
沈巍现在很忙。整个11月,他一直在西安,中间去过甘肃几天,给滞销果农站台。他是受陕西粉丝的邀请来的,他们帮他定好酒店,安排好行程,轮流接待陪行。沈巍想着也没什么损失,还能看看文化古都,便去了。
已经很难从沈巍身上找寻到三月以前的痕迹了。他剪短了头发,剃得整整齐齐,两侧头发微微发白,唇上留一撮胡子。他穿一件粉红色的衬衫,阿迪达斯的棉衣外套,牛仔裤,运动鞋,还戴了一块天王表。“这表不值钱。”他特意解释。他的衣服多是粉丝送的,到了穿不过来的程度,酒店房间里还堆着一摞崭新的。在大宝的时常提醒下,他把指甲剪得干净利落,保证里面没有黑色的淤泥。他比三月时面色红润了一些,但还是比大多数人要暗沉发黑。他胖了一点,肚子开始微微向前凸出。
他不再有捡垃圾的习惯。过去几十年,正是这个习惯让他戴上精神病的帽子。单位里打印废弃的纸,他觉得可惜,捡来留着。路边丢在垃圾桶里的东西,他也觉得可惜,带回家翻出有用的,攒起来。即便被看做精神病,被单位病退,被家庭抛弃,他都没有放弃这个习惯。现在,他放弃了。
路过垃圾桶,他不再往里面瞧,淡漠地走过。只是看到用三轮车拉纸壳子的人从身边走过,他会目送一阵,发一会儿呆。过去他也有这样一辆三轮车,夜里骑着它去垃圾桶翻捡垃圾,拉回固定的地方慢慢分拣。
完全是个体面的都市人了。比体面还多了一份名气。去书摊买书,随行的十几个粉丝左一个“老师”右一个“老师”,几部手机怼在脸上一直拍。书摊老板觉得他被人簇拥,一定不是个小人物,也对他多了几分尊敬,任凭他一站就是几个小时。
“这是哪个老师啊?”有摊主心生好奇,会凑过来问。
时常有路人认出他来,或许是跟从前外貌相差太大,不敢相认,凑近了打听:“这是那个谁吗?好眼熟!”“对对,沈巍沈老师!”随行的粉丝骄傲地介绍。“哦哦哦,知道知道。”他们会要求跟沈巍合影,或者拍一段视频,好回去发到网上,也有的会送他一些东西。沈巍一一应下,客气地握手合影,举着镜头的人让他讲几句,他便讲几句,不管对方是谁。
路人认出沈巍,争相与他握手合影
他跟粉丝一起去逛书店,拿出一本没拆封的画册,兴奋地说这本书如何如何好,只可惜介绍是日文的。打开一看,果然是日文。粉丝们很捧场:老师什么都知道。说完便坐在一旁等他。他们对这些并不感兴趣,镜头对面的那些观众,多数人对他讲的也不感兴趣。他们只是喜欢看他,跟着他。
他的日常被类似的场景和赶场填满。11月22号那天,回到酒店时已经凌晨1点。这对现在的沈巍来说是常态。日程安排得很紧凑。吃早饭的时间,一批粉丝已经到达酒店等他,有的直接就住在同一个酒店。饭后休息一会儿,他们便要出发了。一位开酒店的张总特意把自己一辆车停在酒店门口,每天来接送他。
22号这天,沈巍先被拉到西安楼观台脚下的一家温泉酒店。管理人员是主播“二哥”的朋友,二哥在西安几乎全程陪在沈巍身边,手里的直播没有停过,“各位老铁,点击左上角小红心加入粉丝团,刷个666,感谢感谢!”这几句像他口头禅一样频繁出现。
酒店的管理者接待了沈巍,带着他在酒店里转了一圈,介绍每个区域的功能,旁边有人拿手机全程直播。最后在酒店门口合个影,这一站就算结束了。作为感谢,酒店负担了沈巍一行人进楼观台景点的费用。之后,一个卖猕猴桃的商家拿出欢迎沈巍的横幅,跟他在空地里合了影,并送了两箱猕猴桃作为感谢。
接着是参观楼观台——这是沈巍的兴趣所在,可以仔细研究景区里的石碑和画像。景区没有参观完,他又被安排去见一位道长。山下一家书店的老板已经在等待他,书店老板依然是二哥的朋友。从书店出来天已经黑了,下一个目的地是咸阳,先是去一家二哥朋友开的餐厅,饭没有吃完,就要赶到另一个大主播家拜访。从咸阳再回西安的酒店,夜已经深了。
沈巍独自看石碑。粉丝在远处等他,不感兴趣
沈巍把这些活动称为“应酬”。他的生活被“应酬”填满。他很顺应地服从安排,不排斥,也不兴奋,有时候像个呆滞的木偶。只有看到感兴趣的书和文化相关的东西,眼里会放出一些光芒。
这几个月,他一直奔波于各种应酬之中,先后受邀去过温州、杭州、苏州、成都、长沙等地。粉丝们将这称为“沈老师的游学”,沈巍自己概括为“高级流浪”。
3月走红以后,沈巍在“干儿子”刘小飞的帮助下成为一名主播,主讲历史文化,每天晚上八点半是他的直播时间。之后,他去刘小飞的家乡新疆断断续续住过几个月,过了一段稳定的生活。与刘小飞分手之后,他开始了他的“高级流浪”,有谁请他去,他便去。奔波至今。
只有在一些小细节上还能看出他以前的样子。去粉丝家聚餐,进门看到一桌大鱼大肉,他第一反应是嗔怪:“我说多少次了,不要准备这么多,吃不完就是浪费。我不爱吃这些。下次再这样,我真的不来了。”他会要求同餐的人把食物吃光,没吃完的要打包,为此一直念念叨叨。饭后回酒店,他会带走剩下的螃蟹、粥。餐巾纸用光后的纸壳子,他攥在手里,掉在角落的小纸片,他捡起来揣兜里,喝空的饮料瓶,上面画着好看的画,他也收藏起来。每天晚上回酒店,他总要带回一包有用的小东西。
“我总想着这些纸片留着,有一天可以用来练字。”沈巍说。
沈巍在旧书摊买了近200本书,很开心。粉丝抢着付钱
干儿子的告别
沈巍很喜欢提到新疆。路过烧烤摊,他说:“新疆的羊肉好吃。”车堵在路上让人头晕,他说:“我在新疆晕了好几次车。”在书店看到一本《吐鲁番文书》,他立马决定买下,说:“我跟新疆有缘。这种书我以前不会注意到。”半夜开车回酒店,他又回忆起来:“谁半夜还在外面开车?哦,在新疆就是的,半夜我们还在沙漠里。”
但他不喜欢别人提起新疆。“新疆的大盘鸡好吃,老师。还有新疆烤馕,烤肉。”粉丝听他提起来,想主动搭上话。“好了。好了。不要说了。”他又一副很烦躁的样子。
在沈巍心里,新疆约等于一个名字——干儿子刘小飞。新疆和刘小飞,是他现在的一道伤疤。他忍不住想去碰它,碰到了又觉得疼。
9月13号,中秋节,是沈巍非常痛苦的一天。他跟干儿子刘小飞分手了。当时沈巍住在上海的酒店里,刘小飞从新疆到上海来见他。准确说是来告别。当沈巍知道刘小飞是来跟他分手时,曾叫他不要来,他不想跟他见面。但刘小飞还是来了。
临走时,刘小飞握着沈巍的手说:我要回新疆做土特产,不会再来上海了。
他还说:你最好不要来新疆。新疆是小地方,不适合你。
沈巍请求过刘小飞留下,刘小飞拒绝了。他明白此次告别的含义。从这以后,他就要永远失去这个干儿子了。
沈巍曾多次提及刘小飞对他的意义:“纵然这件事(直播)最终的结果是一个零,我有他这个儿子,终生也无所他求了。”跟刘小飞的感情,是沈巍走红后得到的所有东西里,最看重的一项,可以抵上其他所有的总和。但现在,他也失去了。
沈巍非常痛苦。他离开房间,独自冲进上海的黑夜里,在马路边徘徊了一整夜。刘小飞没有出去找他,自顾自睡了,第二天一早收拾东西离开了。“以前这样他一定会出来找我,但那次他没有。”沈巍说。
当时恰好也陪在沈巍身边的大宝目睹了他们分别的情景。他看见沈巍独自蹲在马路边,好几天时间,不吃饭,不喝水,也不跟人说话,失魂落魄的样子。大宝在义乌有一家自己的小商品公司,沈巍刚刚走红时,听人说去找他可以涨粉,他便去了,在他身边待过一段时间,后来离开。这次沈巍回上海,他又来看望他。看见沈巍落寞无助的模样,他不忍心,决定留下来照顾他。
刘小飞跟沈巍分别之后,径直去跟他女朋友碰面,顺带一路游玩了上海、苏州、南京,全程在网上直播。在直播里,他公开宣布跟沈巍已经分手,从此跟他没有关系。
刘小飞的女朋友,造成他们分手的关键因素。沈巍至今回述起来,仍然耿耿于怀。他介意的不是刘小飞离开他,不要他这个干爹,他反复提到,并且始终介意的是:他为什么不跟我谈他女朋友的事?为什么不告诉我他要去接他女朋友?为什么分手后要一路跟女朋友秀恩爱?
他觉得刘小飞并没有把他当做真正的亲人对待,没有满足他对亲人的期待。在女朋友和干爹之间,他认定刘小飞选择了女友。他感到很失望。“总得有个先来后到吧?明明是我先来的啊。”
沈巍刚刚走红时,刘小飞便来到他跟前了。他跟在沈巍后面,在上海的凌晨出门捡垃圾。跟其他所有簇拥者一样,刘小飞是带着蹭热点的目的来。他是在新疆卖和田玉的商人。不同的是,刘小飞对自己的企图心直言不讳。他更大胆,带有一身江湖气。认识没几天,在一家酒店里,刘小飞端了一杯茶,扑通跪在沈巍面前。
我拜你为师吧,他说。
沈巍念想一转,回答:不如认我做干爹。他喝了那杯茶,认为这是机缘。是命运。
沈巍反复提起有关刘小飞的几件小事。它们串联起他被刘小飞打动的脉络。
刚走红那段日子,他被越来越多的人围观,影响了秩序,引来警察。沈巍待在屋里,门外一个人跟警察发生冲突,被摁倒在地上。刘小飞把这段影像转发给沈巍,叮嘱他:你现在不要出门,不知道是不是针对你的。沈巍想起了二十几年前,他被认定患有精神病,是被押着进去的,他的家人没有制止,而是帮忙。他回复刘小飞:我当年也是这样被押进去的。刘小飞说:都过去了,现在永远不会再发生,因为有我在。
认了干儿子后,有一天,刘小飞给沈巍说:干爹,我明天要去审计局。审计局是沈巍过去供职的单位,被判定患有精神病后,单位给他办了病退,二十几年一直给他发着两千多元的基本工资。
你去干嘛?沈巍惊愕。
我要问问他们,我要向他们讨个说法。刘小飞说。
刘小飞的举动直击沈巍的弱处。他不可避免地想起自己的家人。当初被两次送进精神病院,他曾渴望过家人帮助他,站在他那边。他的母亲是中学教师,父亲在远洋工作,都受过高等教育。沈巍说,他们非但没有,而且“想方设法证明我的脑子不正常”。沈巍家当时邻居的孩子患有精神病,经常动手打人,孩子的妈妈每一次都挡在孩子前面,不允许任何人欺负他。沈巍羡慕那个孩子,他心想,即便自己真的是精神病,作为父母,至少应该站出来维护自己吧?但他们只是告诉他:你去跟他们用法律武器维护自己。并且靠欺骗的方式把他送进了精神病院。
来自家人的爱的缺失,伴随沈巍整个人生,是他一切行为的根源。“刘小飞所做的这一切行为,第一次让我感到,我希望我家里人在这个情况下做出的举动,在他身上做到了。我家里人没有做到。”沈巍接纳了刘小飞,把他看做比家人更重要的人。
沈巍是个没有安全感的人,他说只有刘小飞让他感到安全。刘小飞二十几岁,高高瘦瘦,有过“几进宫”的前科,脾气暴躁,经常在直播里跟人对骂。而沈巍自认是个懦弱的人。他自小听话,战战兢兢地长大,父亲对他管教极严,总是责备。他不曾忤逆过,对父亲的畏惧到了恐怖的程度,在父亲面前,全身颤抖,满头大汗。
三月份,在沈巍身边待了一段时间后,刘小飞回新疆处理私事。临走时突然一把抱住沈巍,然后低头蹲在他面前,再抬起头来,满脸都是眼泪。沈巍很惊愕,他从未拥抱过别人,也没人为他掉过眼泪。他本来对这次分别毫无感觉。丰富的情感突然充盈在他心里,他鼻子一酸,也开始流泪。
四月,刘小飞告诉沈巍,自己在新疆遇到一些困难,需要他帮忙。沈巍没有迟疑,立马定了机票赶赴新疆。“为儿子做事是应该的。”他觉得跟干儿子永远也不会分开了。为了儿子,他经历了很多第一次,第一次去西北,第一次坐飞机,第一次实施自己做决定的远行。从四月到八月,他曾三次去新疆,外面的事处理完了,新疆总是最后一站,像回家一样。
他在书堆里发现了一本跟新疆有关的书,立马决定买下
矛盾开始产生。
网络上传出沈巍是同性恋的说法,说他跟刘小飞“不可告人的关系”。
起初他们都没有在意。
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,沈巍发现刘小飞有了一个女朋友。
让他耿耿于怀的是,刘小飞从不在他面前提她。
在新疆有一次,他们去住酒店,只剩下一个大床房的房间。刘小飞提出,要回家睡。这让沈巍感到十分尴尬,他无法理解,刘小飞曾经在有两张床的情况下,都主动跑到他那边跟他同床聊天,人多时他也跟多人同床挤过,为什么偏偏这时候,自己的干儿子开始介意这件事?
沈巍想象中的父子关系的情景也没有发生。他想象他和刘小飞应当是这样相处:两人一起吃饭,他跟儿子分享今天的新闻,把新看到书里的一段话指给他看,两人一起讨论。儿子也会跟他分享自己的新鲜事,比如交朋友了,会主动告诉他,自己的女朋友是什么样的性格,甚至咨询他的意见。
但是刘小飞没有。他们没有共同语言,他给他吃喝,给他买衣服,不告诉他自己有了女朋友。两个人心知肚明,但缄口不提,像在打心理战。沈巍感到自己被排除在外,无权参与刘小飞的人生。他为此非常生气:“我就是为了他能够给我一点亲情的慰藉。吃的喝的,衣服鞋子,我在上海不能有吗?”他为此跟刘小飞吵过几次。
刘小飞终于忍不住,他冲沈巍大吼:我女朋友都怀疑我跟你是同性恋关系,要不是因为你,我不会遭受这些。沈巍总算发现,刘小飞很介意这件事。
沈巍去新疆时,原本打算在那里落户。他咨询了新疆的房价,考虑过在刘小飞的附近买一套房子,互相照应,后半生跟儿子待在一起。等自己死了,房子就归干儿子。但前提是他必须完全接纳他,他的家庭也必须接纳他。沈巍渐渐明白,他在刘小飞心里还没有达到父亲的地位。
争吵以后,沈巍跟刘小飞的关系变得别扭。最后一次离开新疆,刘小飞让他先回去,自己过段时间过去。沈巍原以为他会跟他一起留在上海,或者再去接他。他没有想到,再见刘小飞,是他来告别。
沈巍现在经常在直播里跟网友争论。最能激起他辩解欲望的通常是关于刘小飞。“老师,你被刘小飞骗了。”“刘小飞以前就有犯罪前科,他就是个骗子。”无数的网友对他说。他一一反驳,反反复复为刘小飞辩解:“你们说他是骗子,他骗了我什么呢?他供我吃喝,没拿我一分钱,他骗我什么了?”
关于刘小飞的情感,有一天深夜回酒店,他想了一路,突然恍然大悟。他确信自己没有对刘小飞动过两性关系的念头。他这样解释自己对刘小飞的深情:我的一切情感都是围绕着父子之情缺失的这个圈子里面在打转的,这是我最大的一个心结。我对刘小飞的感情,就是因为父子亲情的缺失。
至今,沈巍的手机屏保还是刘小飞的一张直播截图。刘小飞白净的脸向斜上方仰着,戴一副大墨镜,笑得很开心。沈巍说他这几个月最幸福的时刻,体现在他跟刘小飞一张合影里,照片里他举着手机,用手指着屏幕给刘小飞看,刘小飞站在他身后,两个人笑得很温馨。
他说他永远不会换掉屏保,也永远当刘小飞是儿子。
沈巍的手机屏保,是刘小飞的一张直播截图 图丨袁琳
消失的朋友
11月23号傍晚,朋友陈传玺发给沈巍一条自己直播间的链接。在直播里,他正情绪激动地诉说自己的委屈:“直到今天,还有人在群里骂我,指着我鼻子骂!我不怪你们,因为你们都是傻子!懦夫!”
“三月份到今天,我是被动卷入这件事里。之后出现的人你们都知道了,刘小飞!”他曾反复向沈巍表达这层意思:要是沈巍跟他一起,早就有千万粉丝,不会是今天的样子。是刘小飞耽误了他。
陈传玺突如其来的愤怒源自一篇文章,文章里写到陈传玺当初跟沈巍一起,想要跟沈巍开公司,分成,被沈巍拒绝了。他因为这个企图被网友骂,感到十分委屈。
陈传玺是沈巍多年的朋友。当年他在上海打工,去书店看书,沈巍上前跟他攀谈,两人结识。沈巍一直想给自己找一位帮手,他把那个人比作堂吉诃德的“桑丘”。有本书需要找,有些东西需要搬,他就会找陈传玺。他允诺会给帮手一些好处,毕竟自己每月有一些工资,还是上海本地人。
三月,我们初次见到沈巍时,他把陈传玺形容为自己“最后的秘密武器”。沈巍打算做直播,自己不会弄,他拉下面子。回去找了做警察的弟弟。“直播都是骗人的,”弟弟回绝了他。他又去找妹妹,还是被拒绝。最后沈巍动用了秘密武器陈传玺。陈传玺用自己的身份证和账号帮沈巍开直播,播了两三天,被封号了,理由是身份证和直播本人不符。
后来,沈巍认了刘小飞做干儿子。刘小飞帮沈巍办了新身份证,在另一个直播平台开了直播。沈巍没有再找陈传玺。
在沈巍的表述里,即便没有刘小飞的存在,他也不可能跟陈传玺合作。直播没开两天,沈巍还没搞清楚怎么操作,陈传玺就提出以后开公司、分成的规划。这对沈巍来说太陌生了,他心想要搞得这么复杂,那就算了。
四月,沈巍离开上海去新疆,陈传玺劝阻过。他在车上拦住沈巍,给他看一个网络上的段子,上面说有一个心理医生出来说,刘小飞曾经向他咨询过怎么获得沈老师的信任。
“说刘小飞有预谋,我受骗了。”沈巍告诉陈传玺,刘小飞的过去向他坦白过,他很坦诚,他愿意相信他。他给陈传玺看了刘小飞跟自己的对话,陈传玺说看不太清,让他截图给他。沈巍没听劝,两个人红了脸。
等到沈巍的飞机落地新疆,打开手机,他发现他发给陈传玺的对话被放在了网上。刘小飞的前科就此暴露。从那以后,沈巍便不联系陈传玺了。
“你让我说几句。”沈巍在陈传玺的直播间里评论,想跟陈传玺连麦。陈传玺看到了,没有理他。沈巍连着发了五六遍。给陈传玺打电话,他也没接。沈巍放出了最后狠话:“你忘了你是基督徒了吗?”“你是不是想跟我绝交?”他强压着怒意,耳朵发红。
命运的机会重启之后,沈巍与他人的关系并没有变得更好。他发现自己陷入了更复杂的关系当中,手足无措。他常常皱着眉头,无奈地发问:他们为什么要这样?为什么要这样?
非议伴随着他。网友说他变了。现在吃好的,穿好的,四处敛财。他着急申辩,说自己除了在新疆站台三次赚了钱,此外没有赚过一次直播以外的钱。
网友说他身边都是想利用他的人,尤其是小飞。他每次都极力争辩:哪怕人家是来和我合作,有什么错吗?马云马化腾开公司有错吗?哪怕人家是想来蹭点粉,我能阻止吗?
网友说他不孝,不回去看老母亲。他非常生气:我跟我母亲没有感情,我对孝恨之入骨,我跟他们没有吵过,没有骂过,他们怎么对我?命运逼我走到今天。
喜欢沈巍的人很多,说他不是的人也很多。沈巍很在意那些言论,他觉得自己一辈子善良,不害人,别人为什么还不满意?
“什么样的人都有,你别在意网上那些人。”有粉丝劝他。他听不进去。打开直播,他直勾勾盯着滚动的评论看,一条一条很仔细。“沈大吹们别吹了。沈毒。”有人评论,很快被顶掉了。他特意上滑把这条找出来,要跟对方连麦。
“你好。我想问问你,你说我是在吹牛,我什么地方吹牛了?”他一条一条跟人辩论,直到辩到对方说不出话来。又有人评论:“又快开始讲疯话了。”他点开这个人,想再连麦,对方拒绝。
过去二十六年,沈巍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。捡垃圾,分垃圾,卖垃圾。买书,看书。那是社会的最边缘。踏入直播这个舆论场时,他完全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,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。他表现得比其他主播更较真,更愤慨,想不明白的问题更多。
流浪时,沈巍曾印了一百张名片,上面打印着自己的名字和电话,他有一部手机,花200块钱买的,只能打电话发短信。跟人聊天之后,发一张出去,表示自己的友好,希望对方再来找他交流。但没有一个人回应。好在断断续续有过几个像陈传玺这样可以称为朋友的人,偶然聊聊天,帮帮忙。
如今,沈巍身边无时无刻不围绕着人,他们称他“大师”“老师”“家人”。他们照顾他,吹捧他,总是叫他讲点什么。甚至有人扬言要嫁给他。拿一百万养他一辈子。他不再是独自一人了。但却连一个朋友也没有。
状态很差
11月20号晚上八点半,沈巍播了他在西安的最后一场直播。之后停播了将近十天。他太累了,感到压力很大。
开播前,他独自坐在空旷的房间里,双肘撑在饭桌上,双掌摊开捂着脸。他面前是一张废弃纸盒拆开铺平的纸片,上面有一些杂乱的笔记。他捂着脸独自待了足足有十分钟。“我压力太大了。”他说。打开镜头前,大宝拿出梳子给他梳了头。
这次直播,沈巍的状态很差,一直半闭着眼睛,微低着头,不太有精神的样子。大宝间或出来说几句,他坐在镜头前一动不动,闭着眼,好像睡着了。直播下半场,镜头突然出现一片黑屏。“老师摔倒了?!”有粉丝在直播间惊呼。“老师太累了。”更多的人说。甚至有人开始哭。
沈巍没有摔倒,他只是把手机扣了起来。但他的累是真实的。不到十点,他反复提到,“今天就这样吧?”下播后,他决定停播几天,休息一下。
沈巍并不享受直播,“我跟卖货的直播不一样。讲文化需要脑子里有东西才能说得出来。很零散,每天焦虑要讲什么主题,讲了别人喜不喜欢听,真的是很难。”
他通常从早上开始思考晚上的主题,考虑一整天,第二天又是重复的焦虑。像是被掏空了,他需要新的输入,激活自己的知识和记忆——流浪时,他有足够的时间阅读,除了城管,没有任何人来打扰他。但现在,他每日忙于应酬,读书成了一种奢侈
(点击查看《沈巍 与读书有关的日子》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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沈巍入住的酒店房间里堆满图书
西安之行,沈巍最喜欢的两个地方,一个是酒店附近的打折书店,因为买书便宜。另一个是碑林书画一条街的一个书摊,沈巍觉得老板挑书有品位,能淘出不少好东西。他去过两处多次,每次都要待上好几个小时,一本一本挑,总是上百本书往酒店搬,每次要花费两三千。家庭套房的大房间,堆满了成摞的书,到了难下脚的地步。粉丝在的时候,都抢着给他买单。
网上的纷争让他精疲力尽。直播状态差的时候,沈巍发过脾气,在镜头里吐苦水,说自己后悔做直播,不知道现在做的事有什么意义,宁愿再回去过以前的生活。休息了两天,他又改变了态度:“我只能说义无反顾,绝不回头。”
大宝打算给沈巍买一台投影仪。回到上海以后,他希望租一个稳定的住所,有一块空白墙,沈巍直播时,就对着投影仪投出的PPT讲课。“不让他直接看手机屏幕,不然他老是去关注那些粉丝的言论。”大宝说。他觉得这样规范起来,沈巍压力就会减少一大半。
大宝还想缓和沈巍跟家人之间的关系,让沈巍有朝一日能回归家庭。“我们都看得出来,他对家人是相当在意的。”大宝日日陪在沈巍身边,沈巍总是主动提起家人,跟家人有关的争议,轻易就能让他动气。他们在中间做过一些努力。端午节时,他们建议沈巍回去看看母亲。沈巍去了,还带了一些礼物。
但沈巍不肯承认:“我对他们早就没有感情,现在只是亲戚。你知道亲戚和亲人的区别吧?”
在很多方面,他都表现出矛盾性。他声称自己不在意别人的看法,却总是因为网上的言论感到痛苦。他声称自己是个绝对的文人,对商业的一套不感兴趣,却也会抱怨自己缺少更多的机会,不像别的主播那样轻易就能赚到钱。他声称直播带给他压力和精神痛苦,却不愿意放弃。他否认自己对家人的感情,但会因为他们的一句话就大发雷霆。
他固执,不易被说服。在他的立场上看,自己的命运都是家人造成的,别人不知为何,总是想“害”他。
“你看他多孤独啊”
房子一直是沈巍想要的。流浪期间,他差点就有了房子,他把这称为“走上正轨的机会”。2001年左右,沈巍外婆的房子动迁。外婆没有儿子,动迁前,沈巍住在外婆的房子里。房子拆迁后,沈巍一直徘徊在房子附近,等待拆迁结果。
“他们主动跟我说,这次房子动迁好了,就让你一个人住,给你搞一套满意的。”沈巍说,当时弟弟妹妹还给他许愿,会让他有一间画室专门用来画画。动迁款拿到60万,沈巍的弟弟买了一套160平的房子。
签字的时候,他们没有通知沈巍。第二次母亲的房子动迁,沈巍依然没有参与的权利,分下的钱被弟弟拿在手里。
他也挣扎过几次。给相关单位写过很多信,希望恢复原来的工作。给报社投稿,希望他们能报道他的遭遇。每一次都石沉大海。最后他放弃了,他自己评价自己,始终是“懦弱”。
渴望有一套房子的愿望很强烈。这样一来,他那16金杯车的书就有地方存放。为了放书,他租过几次房子,因为总把垃圾往回带,总是被赶出来。他偷偷把书塞在绿化带的角落里,经常被城管发现,一次性清空。或者有的被雨淋烂,有的被偷走。有个固定的住所,吃穿靠捡可以解决,他就可以安心地看书。
如今,这种期待似乎有可能实现了。在西安,沈巍很注意跟房子有关的信息。路过好看的酒店,他会问:这是西安最好的酒店吗?到别人家做客,他下意识问:你们房子多大?多少钱一平?西安的粉丝给他提建议,叫他就在西安买房子,这边房价不贵,容易实现。他摇摇头。
他想买在上海。最好是在高科西路附近,因为习惯。最好大一点,有一大排书架,一个大的画案,有一间房摆一架钢琴。最好离泳池近一些。他不会装修那套房子,家具将全是捡来的,他打算在厨房边凿一个洞,菜做好了直接能递出来。到时候,每天的主要任务就是读书画画写字,偶尔邀请朋友到家里小聚,畅聊一番。
现在,他有一百四十多万粉丝,除了直播打赏没有额外收入。离这个目标还很遥远。“我没有刻意要赚钱,我知道我的能力不适合这个。何必勉强自己呢?有就有,没有就没有吧。”他这样解释自己对于房子的心态。
他想要结束流浪。几个月前,跟刘小飞在一起的日子,是离安稳最近的一次。“我唯一贪念两样东西,一个是书,一个就是儿子。唯一打动我感情的人。”儿子走后,他觉得其他的都不太有意义,房子算是生活基础,远不到意义的程度。“我的人生很失败啊,我从一开始就是失败的人生,何谈意义呢?”
他只想尽快从困境中解脱出来,然后找个办法,把直播变得轻松一些。他不懂网络,只想到一个办法——少应酬,多看书。
11月底,沈巍离开西安,下一站是苏州,也是受人邀请。从苏州回上海后,他打算暂停一段时间,留出时间好好看看书,补充一些知识。“这样的生活我真的不喜欢。”他觉得太累了。沈巍把在西安买的书打包好,整理成大十几箱,一些留在西安粉丝家里,有机会再来拿,一小部分带走。收捡来的纸片也一张张铺好,带回去写字用。
陕西的粉丝包了一辆大巴,几十个人一起送他去机场,浩浩荡荡。网络上对他恶语相向的人很多,真心希望他好、想给他一些帮助的也很多。他们为沈巍掉眼泪,给沈巍送东西,沈巍很感谢,但并不会被打动。他们总归是转瞬即逝的过客。
“他多可怜啊。这么有文化,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。”不止一位粉丝这样对我表达他们对沈巍的感情。他们时常宽慰他:我们爱你,都是你的亲人,我们永远陪着你。
沈巍脑子很清楚,不置可否:对我好的我看得多了,后来都跟我拜拜了,不止一个。日久生厌,你知道吧?都会走的。
去楼观台那天,参观到一半,由于时间紧,沈巍被带着下山离开。走到山脚,他独自坐在石凳上,仰头望着丛林深处,口中喃喃:“可惜没走到顶上,还有几幅对联没看到。”一位粉丝看出他的渴望,问他要不要再进去一次。他连忙摇头拒绝。“不去不去,听你们安排。”接着又眼巴巴望着山顶。一旁随行的粉丝热闹地举着手机拍他,有的焦躁地催促:快走吧,快走吧,没什么好看的,道长还等着呢,人家可是个大人物。
“你看他多孤独啊。”有人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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